善禾听见成保的声音:“是临近普惠县王县令的三儿子。当夜,这王三爷做寿,邀了庄一兆过去赴宴。陈大人已查实了,庄一兆确确实实去了王府,与他同坐一席的是普惠县几家药铺的掌柜,皆都为他做了证。”成保的声音越来越轻,直至再也听不见。印象中,梁邵似乎从来没有在案子上犯过如此错误。这次抓错犯人,他应当很是焦心。
不过,善禾没有再去想月坨村的事,她低头望了望自己的手,时间在指间流逝。
于她而言,更要紧的,是丹霞画坊与吴天齐的画。究竟该怎么选?
再抬头时,天光渐暗,善禾垂下手。
就在方才,她忽然想起一件顶顶重要的事:和离书还在。只要和离书还在,她与梁邵就不是真正的夫妻,她迟早要离开的,她早晚是梁邵的前妻。既是前妻,那么她就是犯了杀头的大罪,也影响不到梁邵更影响不到梁家。她又何必纠结呢?善禾自嘲地笑了笑。
眼前的迷雾豁然开了道口子,阳光直直洒进来,连那些被善禾忽视的隐秘角落也照亮了,尘埃在空中悠悠漂浮。
善禾想起来,其实梁邵从来没有跟她说过“不和离”的话。
善禾想起来,梁邵对她最柔情、最热烈的时刻,是在床笫之间。
善禾想起来,梁邵说的是:因为老太爷喜欢她,他才发现身边有她这样好的人。
是的,她性子沉静、重情重义,照顾老太爷从无怨言,还主动为梁邵生孩子,他只是觉得她很“好”而已。仅此而已。
所以,只要与梁邵和离,所有问题,迎刃而解。
“爷一晚上不回来,你就……
“善禾?”梁老太爷搁下手中书卷,望向坐在一边做针线的善禾,“你在想什么?身上不舒坦?”
思绪渐拢,善禾忙答道:“没有,祖父。”
梁老太爷慢慢笑起来:“在想阿邵?你不必担心,他是有分寸的。”这几日梁老太爷将善禾与梁邵关系的缓和看在眼里,心中甚是宽慰。子孙和睦,方为长久之象。他年事已高,身边最亲的,只有这两个孙子。好在,懂事的那个赴京赶考,不日将带着功名回来;不懂事的也成了家,身边有个最妥帖的娘子。梁老太爷靠在引枕上,慢慢阖目,不觉想起过去的事。
人到了这个年纪,功名利禄皆为虚妄,孩子们好,他也便满意。梁老太爷慢慢从枕下摸出一只锦盒,唤道:“善善,你来。”
善禾搁了针线坐过去,双手捧住锦盒,打趣笑着:“从来只见祖父摸这只匣子,不肯给我们看。想必是存了好多体己银子在里头,今儿到了我手上,可就是我的了。赶明儿大哥回来,我与大哥一分,阿邵是不配拿的。”
从前她也经常这样在老太爷面前打趣说笑,仿佛她与梁邵真如夫妻般亲密。那时梁老太爷自是不信的,但他知道善禾脸皮薄、心思重,梁老太爷怕她多虑操心,也就顺着她的话说下去,祖孙俩就这样互相欺骗。可近来他听见下人们的窃窃私语,知道善禾与梁邵是真的做了夫妻,总算彻彻底底放心下来。他再没有什么牵挂的了。
梁老太爷指指挂在床头的荷包:“钥匙在里头。”
善禾摸出钥匙,挂在指尖,凑到老太爷跟前,故意问:“呀,真给我啊?”
梁老太爷点点头。
善禾眼眶泛红,声音也哽咽了:“不等阿邵和阿邺了?”
梁老太爷摇摇头。
善禾咬着唇把钥匙送入孔洞,手一抖,两肩耷拉下去。她抬起手背抹去眼泪,却止不住,只好捂着脸坐在老太爷跟前哭。
老太爷却笑了,颤颤巍巍抬了手,搁在善禾背上,慢慢地给善禾抚背。他在心中想,善禾是个好孩子,跟她阿耶一样,实心眼儿、不轻浮。所以在薛寅投了三皇子后,连后路也没给自己留,临死的时候从从容容的,不该说的话一句没说,只写了封信,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昔日恩师。
“善善。”老太爷恍惚看见了从前那个勤苦读书的小薛寅,捧只破布包跑到他跟前,哭着说爹娘死了,求梁先生收留他。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,薛寅死了,夫人死了,他唯一的儿子、儿媳也都死了,就剩了他孤零零一个。哦,还有两个孙子,一个要考科举入仕途,不能留在身边,一个怪他独断专裁,不肯留在身边。只有善禾,到头来只有善禾啊——这个与他并非一个姓、毫无血缘的丫头,他甚至连她小时候什么模样都不知道,她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照顾了他两年,比亲人还亲。
老太爷望着善禾扑簌簌落在膝盖上的泪珠,很快洇透松花绿绫裙。他眼里也涸了一汪泪,他想着过去的人与物,想着这么些年过去了,怎么大家都走了,把他一个人抛闪在这世间,像个不死的老王八一样,孤独地等待死亡。他又想起了那一年的大雪,薛寅与梁邺兄弟的父亲跟随他一起去芒浒山讲学。雪太大了,他跌了一跤,汩汩鲜血染红白雪,裤腿都浸湿了,很快结为血冰。是薛寅和儿子轮换着把他背下山的。这两年他把这件事告诉梁邺,告诉梁邵,告诉善禾,他们都说:“祖父,您记错了,芒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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